每次從深圳灣過關返香港,肩膀都硬得像揹了十公斤鐵塊。那天在屯門市廣場附近鑽巷子找茶餐廳,眼角突然掃到塊褪色招牌——「松筋堂」三個字底下,歪歪斜斜貼著「午市優惠$198/60分鐘」。這種藏在大廈二樓的老鋪,通常要嘛是寶藏,要嘛是地雷。
推開玻璃門那刻,撲鼻而來是濃郁的白花油混著熱毛巾的氣味。阿姐頭都沒抬,朝布簾後努努嘴:「陳師傅得閒,換拖鞋自己入去啦。」療程室簡單得近乎簡陋,但按摩床的皮革被磨得油亮發白,反而莫名讓人安心。牆上掛著泛黃的中醫經絡圖,邊角捲起的地方用透明膠帶黏了又黏。
陳師傅手指剛壓上後頸,我忍不住「嘶」地抽氣。「後生仔,電腦撳太多喔?」他笑起來眼尾皺紋堆疊,指腹卻像裝了雷達,沿著膀胱經往下滑,突然在肩胛骨縫隙停住:「呢度塞死咗,忍一忍。」那力道鑽得我差點彈起身,他卻用虎口卡住我肩頭,另一隻手肘壓著穴位打圈。說也神奇,痠麻感像融冰似的從骨頭裡化開,痛完竟有股暖流竄向指尖。
最絕是按到小腿時,他忽然問:「你係咪成日半夜腳抽筋?」看我瞪大眼,他指節往足三里用力一頂:「脾胃弱嘛!濕氣積在膽經。」接著從鐵櫃掏出罐藥油,掌心搓熱了往我腳踝抹。那藥油辛辣裡透著薄荷涼,被他用刮痧板順著經絡推,皮膚底下像有細小火苗劈啪作響。離場前阿姐塞來一杯黑漆漆的養生茶,喝著像廿四味混羅漢果,苦完喉頭湧上奇異的回甘。
後來才知街坊都叫這裡「二樓盲公陳」,師傅其實看得見,只是老花嚴重。沒有網上預約系統,不賣套票,連收信用卡都要加$3手續費。但週三下午三點經過,總見幾個師奶坐在塑膠凳上等位,膝蓋放著買餸袋。這種店像屯門舊區的縮影——招牌褪色了,手法卻沒褪色。
隔週帶新加坡同事去,他齜牙咧嘴按完全程,揉著肩膀嘀咕:「比金沙酒店便宜四倍,痛得來好過癮。」經過青山公路瞥見豪華水療中心的霓虹燈箱,我們相視一笑。有些舒暢,終究藏在貼著「冷氣開放」褪色膠紙的玻璃門後面。
出門記得帶現金,師傅落手時叫他重點招呼肩胛骨縫。按完別急著走,去紅橋附近食碗熱辣辣的鮮蝦雲吞麵,讓筋骨裡殘留的藥油餘溫,混著大地魚湯的鮮甜一齊蒸騰。這種痛快,新派SPA給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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