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那年冬天，我在香港中環的窄巷裡亂晃，寒風吹得人直打哆嗦。一個不起眼的小攤飄來陣陣香氣，老闆娘笑咪咪地招呼：「試下碗魚蛋粉麵啦，暖笠笠㗎！」就這樣，我捧著那碗熱騰騰的湯麵，魚蛋在口中彈跳的瞬間，鮮味直衝腦門，從此成了我每次訪港的必吃儀式。香港的魚蛋粉麵，不只是填飽肚子的快餐，它藏著街坊的人情味，是這座城市最真實的呼吸。

魚蛋的精髓在於那股彈牙勁，絕非工廠量產的貨色能比。老店師傅會選用馬鮫魚或門鱔這類肉質緊實的海魚，手工剁碎後反覆捶打，加入少許冰塊保持低溫，讓魚肉纖維在敲擊中糾纏出彈性。咬下去時，外皮微脆，內裡卻像海綿般吸飽湯汁，鮮甜從齒縫間滲出。這種口感，得靠師傅幾十年的手感，多一分力就變硬，少一分力就散開，簡直是門藝術。有次我在深水埗的「阿婆魚蛋檔」看老闆捶魚漿，他邊做邊說：「魚蛋要識跳舞㗎！」那份執著，讓簡單食材昇華成難忘滋味。

湯底更是靈魂所在。地道做法是用豬骨、雞骨熬足八小時，再丟進魚頭魚骨提鮮，熬到湯色乳白，濃郁卻不膩口。銅鑼灣的「榮記粉麵」就是典範，他們的湯頭喝得出層次感——先嚐到骨頭的醇厚，尾韻帶點海洋的鹹香，配上幼滑的河粉或幼麵，平衡得剛剛好。記得有回帶日本朋友去試，他驚呼：「這湯像交響樂，每口都有新樂章！」小店裡擠滿上班族和學生，人人埋頭猛啜，那畫面比米其林星星更動人。

要說私心推薦，旺角的「新記魚蛋王」絕對是首選。店面小得只能站著吃，但魚蛋彈到能彈乒乓球，湯裡還偷偷加了陳皮絲，解膩又提香。老闆是個光頭大叔，總愛吹噓：「我啲魚蛋，彈過後生仔嘅心臟啊！」試過才知不誇張。另一家是上環的「坤記」，他們創新地混入墨魚漿，讓魚蛋多了一絲Q彈嚼勁，淋上自製辣油，香辣中透鮮甜，吃完額頭冒汗卻停不了口。這些老店沒華麗裝潢，牆上貼著泛黃剪報，卻用味道寫下香港故事。

魚蛋粉麵背後，其實是香港的移民史。早年漁民把賣剩的魚肉打成丸，配上廣東湯麵，成了勞工階層的廉價美食。如今它跨越階級，從街邊攤到茶餐廳都能找到。每次吃，我都想起九龍城寨拆除前的老檔口，阿伯邊煮麵邊哼粵曲，湯煙裊裊中，時間彷彿凝固。這種食物教會我：美味不在昂貴，而在真誠。下回去香港，別只追網紅店，鑽進舊區找碗魚蛋粉麵，你會吃出一座城的體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