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點的國王湖，霧氣還纏著山腰，碼頭木棧板上的露水浸濕了鞋尖。我攥著微溫的咖啡紙杯，看著第一班電動船無聲劃開墨綠綢緞般的湖面。這才是它該有的樣子，我想。沒有鼎沸人聲，沒有爭搶船頭位置的遊客，只有船夫摘下帽子，深吸一口氣，對著峭壁吹響了那聲傳說中的號角。清冽悠長的音調撞上山岩，折返，再折返，像被山神親吻過，在空谷裡迴盪成一片透明的漣漪。那一刻，連水波都靜止了。

太多人擠在十點後的船班，捧著攻略直奔聖巴多羅買紅蔥頭教堂拍照。美則美矣，卻像隔著櫥窗看珠寶，觸不到溫度。真正的秘境，藏在人潮未至的晨光裡。當船緩緩駛過狹窄的「僧侶裂谷」，兩側千米峭壁壓頂，岩縫滲出的寒氣拂過臉頰，船夫關掉馬達，只餘木槳輕撥水面的「喀啦」聲。他說，聽，水在說話。那是沉積千年的礦物粉塵，在阿爾卑斯融雪的懷抱裡，絮語著冰川退卻的故事。

聖巴多羅買不是終點。下船後別急著折返，沿湖岸小徑往深處走。標示著「Salet Alm」的步道像條綠絨毯，鋪向更遼闊的上湖區。腳下是厚實的腐植土，混著松針與苔蘚的氣息。轉過一個彎，視野驟然炸開——乳藍色的湖水盡頭，是覆蓋著殘雪的瓦茨曼山峰，倒影清晰得讓人心悸。這裡沒有圍欄，沒有喧囂，只有幾頭掛著牛鈴的棕毛健碩高山牛，在開滿龍膽花的草坡上慵懶甩尾。找塊被陽光曬暖的大石坐下，剝開從貝希特斯加登小鎮麵包舖買的裸麥酸種麵包，夾一片煙燻起司。簡單的食物，配著天地大美，滋味勝過星級餐廳。

回程若時間充裕，別錯過隱身湖畔林間的「菲捨小徑」。這條鮮少人知的泥土路，緊貼著水岸線蜿蜒。粗壯山毛櫸的枝椏低垂，交織成拱廊，陽光碎金般篩落。偶有啄木鳥「篤篤」敲打樹幹的聲響，襯得林子更幽靜。踩著盤結的樹根前行，突然豁然開朗，撞見一處隱蔽的小灣。湖水在此格外清淺，能一眼望透湖底奶白色的細沙與圓潤卵石。脫了鞋襪踩進去，冰涼刺骨，卻有種直達天靈蓋的清醒。獨佔這片琉璃世界，才懂何謂「秘境」。

吃，也是探索的一部分。碼頭邊不起眼的木造船屋餐廳「Seehaus」，是當地人的心頭好。別點觀光客盤子，試試老闆娘手作的巴伐利亞肉腸拼盤，配酸菜和現磨山葵醬。油脂豐潤的肉腸，咬下去肉汁迸發，搭配的德式扭結麵包嚼勁十足，正好吸附滋味。若秋冬季造訪，務必來杯熱紅酒「Glühwein」，肉桂與丁香的暖香混著果味，捧在手心，看暮色把湖面染成金紅。那一刻的滿足感，遠非米其林星星能比擬。

國王湖的美，從來不在明信片般的教堂倒影裡。它在清晨的霧氣氤氳中，在船夫號角撞擊山壁的迴響裡，在湖畔小徑牛鈴的叮噹聲間，更在捨棄「打卡清單」後，放慢腳步，讓冰涼湖水浸過腳踝的剎那。所謂秘境，不在遠方，在肯為它早起的決心裡，在甘願迷路時的不期而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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